1999年,教育部要求,在2000年前徹底解決民辦教師問題。
民辦教師是我國特殊條件下形成的鄉村中小學教師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 1977年,全國民辦教師多達491萬人。自黨的11屆三中全會後, 各級政府便開始有計劃地把合格民辦教師轉為公辦,不合格的辭退。 我們文中前面提到的幾位元教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了「民轉公」的待遇。
今年,在清退民辦教師的最後階段,存在著頗令人尷尬的局面; 一些邊遠貧困山區,沒有師範生下去替補清退的教師空缺, 硬分下去但留不住人——新教師忍受不了當地的生活環境, 中途以種種藉口走掉。學生面臨失學,鄉里最後不得不重新使用代課教師。
賀澤深不屬於這一類代課教師。引起我們注意的是,賀澤深有近20年的代課「教齡」, 卻因「民轉公」工作進入最後階段而受到失業的威脅。
賀不屬不合格清退的民辦教師之列,因為他壓根就未能成為民辦教師。 記者含著淚看完了他寫給有關部門的「請求書」-
「賀澤深,男,52歲,漢族,小金縣八角鄉太陽村代課教師,住校。 本人因父親冤案牽連,20年來工作待遇未能得到改變。我父親賀賢冠,解放初參加工作, 任小金八角鄉供銷社主任兼糧站站長,在1958年的政治運動中, 被強加逃亡地主、反革命分子、貪污盜竊分子等罪名,受到殘酷鬥爭。 父親經受不起精神與肉體折磨,含冤屈死。我因父罪名受株連, 1960年考進阿壩農牧業學校,就讀一年,被校方作為「下放」對象下放回老家四川遂寧農村。
1979年父親平反,我個人未得到物質實惠,但政治待遇有所改善, 先後在隊上擔任會計,掃盲教師。1985年,聽說小金招考民辦教師, 因遲一步失去機會,幸被八角鄉中心校長招聘為代課教師。 至今20餘年教學,不同科目皆獲各年度全縣評比一、二、三等獎,每年統考成績不錯, 受到當地父老鄉親愛戴和校領導家長的好評, 事蹟於19991年1月10日在四川民族教育報刊登表彰。
我這個代課老師隨時都可被辭退,沒有土地,無妻無兒和棲身之所, 在絕望和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打請求書請上級領導考慮我工齡與成績顯著, 為小金教育事業的貢獻,轉公辦吧!」
記者就此「請求書」內容採訪了阿壩州教委的趙正偉, 他瞭解這個情況:「我們也苦於沒有政策幫他解決, 因為在2000年以內全州13個縣近千名代課老師都面臨被清退, 州裏的兩所師範學校畢業生正逐漸安排下去...」 趙說,代課老師全清走,新分下去的畢業生熬不住走掉, 最後不得不返聘一些教學水平有限的代課教師的這種現象,頗令人憂心。
面對記者提及的賀老師的問題,秦福林局長說,1999年9月, 賀老師聽說要清退代課老師,急急忙忙跑到縣教育局, 一進門就向他跪下 - 「我看著也很痛,趕緊扶他起來,把口袋僅有的100元塞給他...」
賀澤深所在村小的上一級領導——八角鄉中心小學高校長向趙正偉彙報說, 中心小學應群眾要求,為保住賀澤深,已把一個上面分下來的師範畢業生調到其他村小。 不然,孑然一身的異鄉人賀老師一旦被解聘,連個棲身之所也沒有。
賀老師告訴記者,老家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在八角鄉,惟一的哥哥已經去世, 自己因為沒有一分田,一寸土,一片瓦,收入也不穩定,媳婦也找不到,52歲仍是未婚。
村裏一個漢族大嬸說,賀老師身世淒涼,為人厚道,村裏人讓他住在學校, 平日由學生輪流送給他一點土豆、菜。賀老師30多歲時,有熱心的村民給他介紹了個當地姑娘, 但聽說他沒地沒房,收入也不穩定,姑娘掉頭就走。 賀老師自己也說:「不是不想安個家,有個伴,老來有依靠。試過, 但不行,沒有女人願意跟我。有兩三次,趁著我上課,有女的來學校偷偷看過環境, 最後還是不願意。」
據說,現在的公辦老師每月工資已增至600元,但賀老師只有150元。 村民們說,就算給他50元,他也認了,但就是別把他辭掉, 因為學生已成了他的全部精神寄託。即使在休息日和寒暑假, 賀老師都不願休息,繼續幫孩子補課,讓他們的成績再提高一點。 他的業餘生活無比單調,晚上備完課後,他會走出那間堆滿雜物的黑洞洞的房子, 到學生家看看電視,跟村民聊聊天——20年,就這樣默默過去。賀老師說, 如果不是消息傳來要辭退代課老師,他是不會寫那紙「請求書」的。
如果不是有上級領導在政策的隙逢裏冒險保住他,等待賀老師的將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命運。 20年的粉筆加黑板的生涯,教書育人早已成為賀老師的生命支柱了。 抽離了這根支柱,點燃他生命的燭光就差不多要熄滅了。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在學校30多個學生眼中,賀老師的地位無人可比。 在操場上,教委領導和中心校長怎麼喊他們也不願來到記者的攝影機前, 可只要賀老師那穿著舊式深藍中山服的矮小身影一出現,一聲口令, 躲在廁所和矮牆後的學生就急急奔出,全場肅靜、訓練有素地立正集合在老師面前。
燭光工程工作人員對賀老師深表同情。但「燭光」可以做的, 只能是為賀老師爭取500元的「飄柔助資」。但對賀老師來說,這不是最重要的。 前不久,為了修復殘舊的學校,他自願拿出300元,然後由村裏每人捐出一元湊成900元, 給學校修圍牆。雖然那巳經是他兩個月的工資,但為了孩子,他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