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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一个也不能少》?

小女孩魏敏芝为每月五十元的代课费, 答应邻村的村长到小学代课一个月。 她要替代的高老师 - 一个五十开外的男老师说,如果一个月後班中的学生一个也没有少掉, 会额外给她十块钱。後来,一个很顽皮又很可爱的学生张慧科因爸爸过了身, 妈妈又身染重病借下债,跟了人出城打工。他才八九岁。 故事就围绕那小魏老师与其他学生千方百计筹措路费到城里找张慧科, 与及小魏老师到了城中的寻人过程。最後她找到电视台台长,经电视节目的广播, 连同很多人捐赠的文具用品,与及给那学生的捐款,乘着电视台的车子回到水泉村。 这就是张艺谋的康城影展最高荣誉得奖电影《一个也不能少》的主线。

《一个也不能少》这出戏有不少值得仔细咀嚼的地方。它以很有趣的切入点 - 一个小学毕业後在家中,为了钱而当代课老师的十三岁的「小老师」魏敏芝的故事 - 拍出了山区教育和山区孩子的一些情况,也拍出了内地的一些城市文化现象。 当然好的电影,往往有丰富的阅读可能性。这篇文章中集中讨论片中描写的山区教育情况。 我会以去年冬天跟香港大学中国教育小组探访的一所湖南山区小学的情况作为比较。 我的结论是:这出片关於山区教育的情况拍得太好了;我们可别要看得太轻率!

看完这出戏,很多人都说主角魏敏芝的性格很倔强,想法也很简单直接, 不懂照顾他人,还有很多不那麽讨人喜欢的说话和做法。 这魏老师上课只是把课文抄在黑板,抄完要学生跟着抄,把课室的门关上, 自己到课室外静坐在地上乱画一通,有同学在课室内胡闹也不理。 她要教训顽皮的张慧科时,就和他在课室扭打,结果连粉笔也整盒跌碎; 还有,她为了要筹措到城里找张慧科的车费,竟带着全班大都十岁不到的学生去搬砖 - 但她全都有改过。她尝试教唱歌 - 才十三岁小学毕业的山区小女孩的她也实在不懂得教学。 在学生说搬砖太辛苦时,她没有再说什麽勉强他们...要再评论她什麽的话, 要说到她是目前艰苦丶物质缺乏的山区生活和教育的成果 - 好的与坏的。

不过对我来说魏敏芝的故事不是这出戏的主线。戏中的主线都是以旁支带出, 很随意似的,但令人深思;对於有较多既有想法的观众,这些「旁支」就被「主线」遮盖了。

我以为主角应该是那出镜不足几分钟,魏敏芝代课的高老师。 戏中很多处侧面写那些学生懂得很多词汇,写日记有板有眼,数学运算很是不错等。 出现像小魏敏芝这样的代课老师只是一个偶然的事;但通过她带着学生时乱闯碰到的事, 能够更生动丶更戏剧化地,显示出那些学生平时学习到的成果。 看到学生对小魏敏芝老师的反应,处处指向那高老师平日的教学和与他们的相处的成绩。

高老师因母亲病重濒死而要请假一个月回乡。「一个也不能少」这句话在戏中是他第一个说出来的。 他说班中已经有不少学生因家中各种原因而不再上学,实在是「一个也不能少」了。 临离开的那个早上,村长坐了拖拉机来接他,高老师还呆在课室。他说他不放心学生。 只有像他那样爱他的工作,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 起码我相信在湖南山区小学教学的石老师也会这样想。

石老师是湖南保靖县的白岩村村小学唯一一位老师。他告诉我他的工作, 就如同再用戏中那老师的口说一遍:要教的科目有语文丶数学丶自然丶社会丶品德丶图画和体育。 是 「吹弹唱跳」,样样也要干。呀,四十八岁的老师乐呵呵地说像他这麽大的年纪, 还要和小孩子跳呀,笑呀,捉迷藏呀,人家都笑他没长大般的。 对呀,想像石老师近五十岁的人和七八岁的孩子,玩跳橡皮筋或者捉迷藏呀! 但他自己就挺喜欢似的,笑着说,像他这行业不这样做是不行的啊。 看着戏中高老师给小魏敏芝示范唱歌,在戏院中,我仿佛又见到石老师那慈祥丶老实的笑容。

对了,石老师跟戏中高老师的工作有一点不一样。戏中的老师要留宿,石老师不需要。 於是他们教学以外的工作的主要分别就是在早上和夜晚的任务,其馀时间就大同小异。 石老师住在白岩村上面的排沙村。每天他一大清早起床,要走一个小时路才下到学校。 沿途他要把那些住在较远的学生带回学校去。冬天八点半上课,中午休息两小时,四点半放学时, 他还要一个一个学生送回家去。「有些学生还小啊,家里人不放心他们; 有时上学或者放学会遇着大雨大雪呢。」遇上有那个学生没来上课或者病了, 老师说那麽他那天放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去做家访,一个一个地问清楚。 石老师补充说不过有时家长都很体谅,会自己到学校替小孩子请假。 而戏中老师除了不用每早接送学生回校,比石老师多出的工作是要照顾留宿学生的饮食丶 住宿,训练得学生都能自己照顾自己。

戏中没有详细交待高老师的背景,就谈谈我所知道的石老师的。教了十八年书, 石老师还是称呼自己是农民。石老师是初中毕业生。他说自己没有受过正式的师范培训, 水平不高,教得不好,经常很惭愧。但石老师并不是百无着落才来教起孩子: 「我们村里也有不少中学毕业生,不过也要领导相信才把我请来代课;更要群众信任...我们看你这个人, 我们放心自己的孩子到这学校上课。」 石老师掩饰不住一脸的自豪。 我们不知道正式的师范训练除了可以给老师公办教师的资格,会不会也带给他们如石老师般对教育孩子的热忱, 和家长的信任。

谈到「好老师」的标准;有人会说电影中的小魏敏芝老师不是真正关心学生会不会辍学, 而是因为有奖金才拼命想法找张慧科。这里牵涉到两个问题。首先我们要问是否无偿才见真心意, 因钱而做的就是不好吗? 小魏老师拿着十多块钱到了城中,一心一意的找张慧科, 钱自己分毫不花,要买笔墨写寻人招贴却毫不犹豫,最後还要在餐厅吃人家的剩菜。 要再说,戏中「市侩」的还有那高老师被小魏敏芝问到代课的钱时,就说该去找村长。 对,他还有几个月的工资未发呢!这是市侩吗? 生活在困苦之中,对钱丶资源特别重视是人之常情,但这不会掩没他们的好心。 我们看的是他们有没有因利而忘义。做一些事可以利义兼得,不是十分好的事吗? 怎的成了几乎要受批评?在香港要说那个老师是好老师,是要看他是不是不收工资吗?

戏中引发的很多问题,我们都很难有很清楚的答案。就如面对张慧科家里的苦况, 如果不是传媒的号召,即便幸运碰上香港的助学团体能帮到他们吗?如果我们是当地的人, 我们该对张慧科提供什麽帮助和意见? 魏敏芝这代课老师是村长找来的,说虽然是年纪轻, 小学毕业程度,但更高学历的都不肯来了,山区教育如何有良好的师资? 没有财政支持,山区小学的教育要怎样的发展?

对於这些问题我们或者很难有十分有力的答案,但却很惊讶读到有专栏作者 (明报副刊《教室内外》的陈汝心老师)的一些看法: 认为山区的孩子不该死守家乡,该像张慧科般,弃学到城中打工。 当然作者可能没有注意到那张慧科才不足九岁,也没有想到他在城中可以做什麽工作。 要更正面的回答,我马上想到的是石老师的一些话「(工资)还是要努力的, 我也这样,但是我来代课,都不是为了工资的多少,而是为了把我们这地方的孩子教好, 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当然山区像农村没有什麽文化,所以什麽也干不来, 所以呢,我们要在穷的山区把文化发展起来,从而带动各行各业的发展... 我这个人只怕是干不来,但这种小事(教育孩子)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如果我们相信教育的价值不单单在於学生学成後在市场中的交换价值, 而是对於孩子的个人成长,发展掌握自己的未来选择的能力十分重要, 我们该想到的是如何去改进山区孩子受教育的机会和他们的教育的质素。 事实上,即使要谈市场价值,我们也要为孩子考虑。如果他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 到了城市又可以找到什麽工作?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对人才的需求越来越高, 八十年代中起很多农村都发展起企业,有知识有技术的工人找工作和享受的待遇自然较高; 事实上,人才的缺乏是很多乡镇企业发展的重要樽颈之一。如果还要谈, 也可以说到中国加入世贸後,要维持竞争力,必须积极发展自己的人才, 鼓励本土的高增值生产;而我们要知道,山区也可以出人才,也需要出人才。 我最後还是想到那些很高兴地念着书丶算着数丶认真的思考的山区的小孩。

戏中那村长大力拍了课室的桌子一下,桌子就坏了,村长问给老师买桌椅的钱去了那里。 有学生答,钱用了来买粉笔。片中一个经典片断,是一个女孩读她的日记, 内面记述她对小魏老师为教训张慧科跟他扭打而弄碎了一盒粉笔的不高兴。 她说高老师平日都教导学生要爱惜粉笔,粉笔用到剩下一小根也不丢掉, 每根粉笔他都用到最後一点灰,也用手指头沾着,说可以用来写出一笔。 她的朗读没有一般的高腔高调,但有一种自然的感染力。我的经验也告诉我这没有夸张实况。 如果我们肯定教育本身的价值,而只是对某些教育的环境丶资源丶方法等不满意, 应当做的是想办法去改善,而不是因噎废食。

我记得石老师的白岩村村小。白岩村在离县城三小时车路,外加约三个小时崎岖山路的山区。 白岩村村小就是白岩村的唯一一所小学。小学十分简陋 - 一间只有十来张木桌木椅丶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教师工作房的破烂木屋!这所小学的学生除了来自白岩村, 亦有是距离白岩村有一小时路程的山上小村排沙村的儿童。石老师就是住在排沙村。 这所小学的窗没有玻璃,只用破烂的胶纸封着。学校 - 那只是一所简陋的木屋啊, 实在叫人难以想到要称呼它做学校-有一只炭炉,但对於每月只有七十元工资的老师, 要每季花百多元买炭取暖,实在不蒂是一种奢侈消费。汽车有天窗, 白岩村村小亦有天窗 - 那就是屋顶上的破洞。下雨天时,学生们要移动他们的桌椅, 避开从破烂的屋顶漏下来的雨水,一边还要专心的听老师上课。

我也记得石老师给我们说的一个他的学生的故事:一天他看见一个二年级生在课室内哭。 他问小孩子:「你为什麽哭呀?老师没有骂你呀,那个同学欺负了你啦? 老师那个地方没有关心你呀?还是你有什麽不开心的事?」 问了好一会,小孩子才哭着答:「老师我冷呀!」老师赶忙拿炭把炭炉子烧起来。 一暖和了,小孩子就笑了起来。老师说:「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对着这些学生,你也会想做点什麽;如果你是老师,你也会说「一个也不能少」吧?!

本文的作者是香港沃土发展社召集人,曾多次探访湖南永顺县和保靖县, 考察教育发展情况和组织资助当地失学儿童的工作。该社现时正在为该地区的失学儿童, 也为白岩村村小的重建工程筹募经费。有心的人士请踊跃支持。如需要更详尽资料, 请电邮 info@harvest.org.hk(link)。